努力训练自己,把曾经需要灵感的东西变成自己的经验,把反复尝试才能获得的结果变成自己的本能。只有这样,哪怕你毫无状态,也可以用你的本能经验去碾压别人的灵感。通俗的说法是,训练决定下限,灵感决定上限。 ——鱼子 记:请问您怎么看待自己在摄影方面的尝试? 鱼子:最早开始迷上摄影,发轫于摇滚演出,当时因为朋友丢给我一台相机让我试试,意料之外试出了为人称赞的画面。此后的3-4年,我成为迷笛,草莓等音乐节的官方摄影师,大概在同期,也开始了街头摄影,直到2016年甚至2017年,才比较有意识的开始偏向观念摄影。 虽然在外人看来拍摄摇滚演出和街头纪实或者观念摄影有截然不同,但对我来说,无论这三者中的哪一者都是自我挖掘的一个过程,从一开始,我就不希望只是简单地去“记录”。 记:在拍摄前您对自己的拍摄内容会有什么样的构思呢? 鱼子:这个要分为三方面来阐述。最初,我将摇滚摄影作品公之于众,希望它不是那么学术、严谨和遥远,应该是平易近人的。希望我的作品可以满足摇滚圈内的人对摇滚的想象,也可以打破圈外人对摇滚固有的印象,特别是那些负面的印象;它可以更多地挖掘到摇滚现场跨越年龄、性别的对音乐的热爱。它不是浴血奋战的抗争,而是温柔而平和的,就像冬日里的火盆,你可以看着火盆感受到热度、光芒并且愿意靠近。 从街头纪实层面,我不希望只是拍摄一些老人、小孩那样的沙龙主义,也不仅沉迷于点线面构成的光影游戏,于是我拍了很多普通市民在街头巷尾具有戏剧性的瞬间,但不是“决定性瞬间”,我试图寻找普通人在普通的生活里所蕴藏的不经意的深情。 随着理论学习的深入,我理解到当代摄影,很大程度上是提出观念本身,观念即是艺术品,而传统的“美不美”不再作为判断作品好坏的标准,也包括尝试对传统观看模式在内的许多既定规则提出质疑。 不再注重形式美感,而转向观念的重要性。这不是标新立异,也绝非一家之言,而是艺术史从原始社会一直发展到今天,无数理念不停蜕变不停进步所决定的,是历史的走向。从1917年,杜尚的《泉》(小便池)作为艺术走入的标志性事件开始,许多人认为的“不可理喻”的东西,其实已经在历史发展中走过了100多年的岁月。 记:您认为好的纪实作品应该是什么样的? 鱼子:马格南是一个非常出色的新闻摄影图片社,而马格南传统的拍摄价值取向的核心是:1、事件;2、对人的关怀。除此之外就是点线面和色块光影画面游戏。无论是国内还是国外,对马格南都有不同程度的崇拜,但许多摄影师却没有分辨马格南伟大之处的能力。当前对新闻报道摄影(纪实摄影)的社会意义的盲目放大,以及对此类型摄影的盲目崇拜,正在成为新的沙龙主义思潮!不得不说,从艺术史,摄影史的艺术理念发展脉络来看,对沙龙主义的崇拜是在开历史的倒车。作为创作者必须警惕,必须和所有的盲目都拉开距离。 例如苏珊桑塔格,人们往往只知道她的《论摄影》,其实她还有另一本著作《旁观他人之痛苦》,这本书对“纪实”就进行了很多深入的思考和批判。比如近些年来名声大噪,备受推崇的萨尔加多,也被桑塔格认为是在消费苦难。大师亦是如此,何况是普通人浮光掠影的随手一拍,拍摄者惯于一厢情愿并且居高临下地赋予自己的拍摄以崇高的意义。我认为在对拍摄对象没有足够了解之前,何以称其为“人文关怀”?那充其量只是好奇心,只有对一个事物的好奇心淡去之后,才是真正了解这个事物的发端。 真正好的纪实摄影,可以参考的不一定是马格南单张的图片,而是更加深入的,体系化的,文本化的,构成复杂的拍摄,例如尤金·史密斯摄影奖的专题获奖作品,或者徕卡奥斯卡·巴纳克大奖,也是对于传统意义上“纪实”这个名词边界的扩展讨论。 记:您怎么看待“决定性瞬间”理论? 鱼子:决定性瞬间理论,在我看来,是广义上的真理。在广义上,几乎所有的摄影画面都逃不过这个范围。但是如今的摄影界无法撼动的布列松,在他的那个年代,其实是一直被质疑,过于注重画面结构的艺术性,而缺乏对事件和人的关注。 认真思考之后发现,传统定义里的决定性瞬间理论,和纪实摄影的本质是不相关的。“决定性瞬间”本质上是一个画面结构方面的理论,而非画面信息量的理论。当然,现在的新闻报道摄影,例如荷赛和普利策,都强调画面的信息中心点和视觉趣味中心点的二者并立。但是“纪实”最重要核心是信息量本身,而非视觉趣味性和刺激性,在逻辑上二者不相关。 而按照20世纪最伟大的艺术评论家格林伯格的看法,每一个艺术门类都有其媒介本身的自带属性,这门艺术需要突出这个门类基于媒介特性之上的艺术特性,而不是模仿其他艺术。摄影必须找到自己的媒介材质的特性。从这一点出发,在当今时代,“纪实”的重任更应该被视频承担。对摄影来说,信息量的缺失,使得摄影在本质上不具备信息连贯性,更不具备信息本身的客观性。 而当罗伯特弗兰克的“反决定性瞬间”横空出世之时才真正开启了“新纪实主义”。我对新纪实主义的偏好远超过布列松,包括在艺术语言的层次上,寇德卡要比布列松高级得多,我记得李楠老师说过一句话:戏剧性一定意味着非常态。非常态的瞬间如何去表现对象的本质——必然是在常态中体现的东西?这仿佛是一个悖论。决定性瞬间的视觉导向是导向“戏剧性”,所以现在很多的摄影评论家都说,单纯模仿马格南这些摄影师,其实就是糖水片而已。 记:从事摄影到现在,您还会追求作品的好看吗? 鱼子:在商业拍摄方面或者面向大众的摄影,我是服务于客户,服务于大众,要用自己的技术体系尽可能地满足客户的一切画面需求。在这方面,我的画面会相当好看。 对于一个有经验的摄影师来说,要得到一个“好看”的画面,真的不难。但如果仅拘泥于此的话,那也就是简单的画面游戏。随着拍摄的深入,不是不追求“好看”,而是对“好看”有了新的、更丰富的理解。摄影的画面语言还是非常关键的,比如史蒂芬肖尔、埃里克·索斯等,他们的照片对于刚接触摄影的人来说,就不是那么的“好看”。如果是一些当代摄影,更侧重观念性而非视觉刺激的作品,和“好看”其实更没什么关系。 艺术和知识一样,是通过不断的学习、练习慢慢获得的。随着拍摄次数的增多,学习的深入,思考的积累,内核都在成长。 当代·观念 系列 鱼子 摄 记:在您看来,语言表达能力和有自己思考的作品是相辅相成的吗? 鱼子:对于我这样的普通人来说,是相辅相成的;但对于资质聪颖的人而言,某些方面的感受能力和表达能力都异于常人。有些我们需要反复练习才能获得的能力,对他们来说只是下意识习惯性的动作。不过话说回来,所谓的天才就是凭借自己的本能和那些历经千辛万苦学习的人达成同等的能力。 ■ 关于摄影师/Photographe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