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有些人心中,摄影是一门追光的艺术;是一段拥抱阡陌交通、山河湖波的旅程。而影像于我不仅是美学的欣赏,更是一场用摄影语言与细枝末节的生活喃喃细语的对话。影像可以不是复写本,如果观众透过你的作品看到的只是一个现实场景的重现而已,那么创作就丢失了乐趣,当作品衍生出思考的碰撞时,往往让影像回味无穷。 我在霞浦邂逅了沈珂老师,一场关乎影像语言的对白犹如醍醐灌顶,让人思忖良久。 选自《问诗-重走浙东唐诗之路》 沈珂 摄 N0.1 您怎样理解艺术摄影? 沈:严格说来,艺术摄影的定义一直在变化,早在2012年之际,中国摄影家协会(以下简称中摄协)举办第一届TOP20中国当代摄影新锐展,当时官方平台就已经确立了对艺术摄影的拓展,也就是我们俗称的当代艺术语境下的摄影。 过去,很多人将唯美的、非新闻类的照片统称为艺术摄影。自当代摄影进入后,人们对艺术摄影的认知发生了变化。艺术摄影被定位成“以个性化的方式表达个人的性情、困惑、焦虑等,带着问题意识去探索,与历史、社会开展有效对话的摄影”。以2012年为界,这个变化在全国掀起了一阵风,只不过这个平台是浙江省摄协与中摄协联合推动的罢了。 选自《问诗-重走浙东唐诗之路》 沈珂 摄 选自《问诗-重走浙东唐诗之路》 沈珂 摄 N0.2 浙江省早期的摄影作品也是偏向沙龙艺术类型的,在2012年的时候开始走向当代摄影,那么这样的一场风云巨变,观念上的解构重构,是否产生过阵痛期呢? 沈:是有一个相当剧烈的阵痛期,当时它在业界刮起了一场争论潮。一些持传统观念的摄影人感觉自己一下子被边缘化了。新摄影类型的闯入,其实带给人们更多的是困惑,因为一些主客观原因,造成一部分人看不懂新摄影类型的表达方式。这里应该强调的是,所谓的“看不懂”不是摄影作品的问题,而是读者本身的问题,就有点像古代普通老百姓习惯了口语化表达,让他去看文言文的书面表达会产生困惑一样。 面对压力,这种代表着艺术摄影方向的新摄影类型是生存抑或是消亡,第一届TOP20中国当代摄影新锐展的主办方,他们自身的态度就显得尤为重要了。所幸的是,他们选择了前者,而支撑他们做出如是判断的是较好的学术背景以及对艺术摄影孜孜以求的信念。 选自《这片水》 汪立云 摄 选自《这片水》 汪立云 摄 N0.3 您第一次参加摄影工作坊是什么样的感受? 沈:第一次参加工作坊的时候,我的身份既不是学员也不是导师,而是代表浙江省摄影家协会,去当一名观察员的。那次工作坊在嘉兴桐乡,是浙江省有史以来的第一次摄影工作坊,当时的导师有孙京涛和任悦,他们都参加过早期的“荷赛大师班工作坊”,对工作坊的教学与组织有丰富的经验。那次全程观察工作坊,我写了几万字的调查笔记,包括对话、案例剖析、讨论等都作了详细的描述。雅昌摄影网转发了一部分,当时这几篇文章在网上还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为此,一个摄影出版社跟我约稿,希望把它拓展为一本畅销的书,被我拒绝了,原因是一次经历不足以让我完全参透其中的奥秘,还有一个,就是那期工作坊是一次报道摄影的工作坊。后来,我多次邀请台湾艺术家游本宽教授来杭州办艺术类的摄影工作坊,我也一直作为协助者全场观察记录。 再后来,我又应游本宽教授之邀参加了台湾政治大学的摄影研究生毕业论文口试旁听,更进一步接触到了台湾业界的一些理念,他们认为摄影没有必要放在本科阶段学习,而是应该有一个坚实的其他学科基础,再用摄影这种媒介去表达。这让我想到了,真正支撑艺术摄影的,其实不是技术,而是阅历。 当时国内专门针对艺术摄影的工作坊并不多,几乎都在浙江,我基本都参与组织和观察。经过一段漫长的观察、研究和积累之后,我取各种工作坊所长,再根据自己的研究心得做了第一期的艺术摄影工作坊。 选自《这片水》 汪立云 摄 选自《这片水》 汪立云 摄 N0.4 您培训的第一期的学员都拥有什么样的背景?工作坊的形式是什么样的? 沈:我退休前供职于海关系统,2012年中国海关摄影协会成立,我是唯一的顾问。协会希望我主抓教学与培训,我就借助浙江经验,在海关摄影协会中推广工作坊这种教学模式。第一期学员都来自海关系统,他们中有职业的摄影宣传干部,也有的是摄影爱好者。 一般情况下,工作坊会分为三种模式,一种是创作班,一种是编辑班,一种是策展班,但总的来说,都以编辑为主干,以此才能深入分析和研究摄影。跟我一起合作过的老师包括晋永权、孙京涛、姜纬、曾翰、高岩、海杰等,很多国内著名的摄影家或评论家都参与过我们的教学。之后,很多省份也开始效仿工作坊这种模式,我也随之将工作坊教学办到了各地,六七年下来,我已经主持过四十多期各种类型的摄影工作坊,最近的一期是跟深圳的画廊合作,在深圳举办了为期三季的摄影书工作坊,后续还有三季在等着我。 在工作坊里,导师的任务是挖掘每个学员潜藏在“对象理解”与“视觉创意”中的长处和短处,再施以一对一互动式的教学和打磨,放大学员的优势,帮助他们克服弱点。10位学员,每人关注的社会议题大相径庭,导师通过与学员的深入对话和长期碰撞,聚焦他们的兴趣,把脉诊断,跟踪辅导,短则5天,长则7天。当然还有更长的,有些长期工作坊周期长达半年。我一般不挑学员,零基础也能参加。因为摄影并不完全取决于技术应用,而取决于一个人的阅历与思考,在了解他们所关注的焦点之后,我会用大量国外当下的中青年艺术家的案例去启发他们,而我日常的工作就是持续跟踪研究类似案例。 选自《这片水》 汪立云 摄 (沈珂评语:作者将镜头对准了浙江境内各种污水处理厂的污水池,通过局部截取方式,将这一特殊“水”的各种不为人知的状态呈现出来,五彩缤纷到虚幻,异样美丽到恐怖,这是一种极具挑战的摄影转化手法,以一种绚丽夺目的视觉刺激反向呈现,引出话题。反衬法在摄影中是一种非常有效的言说方式,它的妙处在于通过形式上的“美丽”所特有的迷惑性,指涉威胁与伤害,以抽象实现具体问题的讨论。作者熟练地借用这一手法,有效诠释了“五水共治”的特殊价值和意义。) N0.5 如果这个学员比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很少关注社会,那您该怎么启发他呢? 沈:在寻找创作题材时,我会与学员一同探讨该题材的边界效应。边界效应存在于一个内部循环事件与外部可交流的边界,像是一个圆环。我们希望对某个议题的探讨更多的是在这个边界上,对内有效,对外也有效。如果问题意识过于中心化,就会像一本“幸福的家庭画册”,虽然也可以分享,但却很难具备启发意义;但如果是“不幸的家庭”的影像,它就可能引起外界的探讨。 举一个例子,你特别喜欢你的孩子,不断为他提供各种各样的服务,并以此为乐。但你是否想过这种陪伴的幸福是短暂的。基于这样的问题意识,你再去看待与他相处的时间,想法就会截然不同。 幸福——分离——失去,这三者构成了传播的边界,被引向了圆环之外。比如课堂上我提到的与三岁女儿相处20多天的经历,其实它还有一个更深层次的背景。我夫人40多岁怀这个孩子,正好卡在单独二孩政策落地的时候。对于大龄爸妈和小小女儿之间,我们会产生很多的困惑,这是一个社会问题,也是一个国策问题,更涉及到人性的本质。对这个议题的探讨就超越了一般家庭影像所表现的父爱。 选自《“超级奶爸”2018》 沈珂 摄 选自《“超级奶爸”2018》 沈珂 摄 N0.6 当您将这组作品当作策展素材的时候,是选择用文字把深层的思考带给观众,还是只是呈现图片,让观众发散式地去思考它呢? 沈:今天的艺术摄影更强调语境,也就是说我们在什么语境下创作,就会有什么样的图片阐释,甚至在创作这组作品的时候采取的行为都与作品的整体价值结合在了一起。当代摄影中,语境既能引导读者向这个方向思考,同时又不能多加限定,影响观众发散式的思维。策展的主要目的是唤醒读者曾经的体验,引发共鸣;而创作却是开放的,会产生很多意想不到的连接。这些影像在你开放式的语境下所能启发人们的想象远远超越了创作者最初的设想,这也就是创作的乐趣所在。影像不是复写本,如果观众只是得到了你的一个“答案”,创作就没有了意义,思想的碰撞才会让阅读影像充满了乐趣。 选自《“超级奶爸”2018》 沈珂 摄 选自《“超级奶爸”2018》 沈珂 摄 N0.7 您对策展人的训练,有哪些建议呢? 沈:策展其实是一个更高级的观念类创作过程,我认为策展人必须具备几种素质:首先,是评论家。会理性地思考、写作,将对方的作品纳入你的语境。虽然创作语境是截然不同的,但是你通过对其作品的解构、重构,就能呈现出崭新的内容、节奏;其次,策展人不是万能的,并不能驾驭所有类型的展。作为摄影领域的策展人,你可以不是创作者,但必须是影像研究者,对各种各样的影像表达,有非常敏锐的观察和甄别能力;再次,空间创作的能力。策展是一种特殊的创作,它不是平面的,像绘画、照片那样,它是在一个三维的空间,而且你对这个空间没有办法预料,有些人会忽略这个细节;最后,是组织策划、梳理总结的能力,包括对软件的使用。今天的策展人多是独立策展,要同时拥有以上4项综合能力,相对比较困难。 策展人一定要从问题意识的根本入手,与创作者保持密切的沟通,其实这是一个共同创作的过程,区别在于创作者创作一组或多组影像,而策展人是用多位创作者的作品再创作。 ■ 关于摄影师/Photographer 摄影家、评论家、策展人 中国海关摄影协会顾问、浙江省摄影家协会主席团委员 长年致力于当代语境下的日常生活摄影与行业摄影研究 曾出版《感受南半球》《家庭舞台》《我的地带》《家庭摄影案例剖析》等专著 近年来,以独具特色的教学方式受邀担任各种摄影研修班、讲习所和工作坊导师。 搜索 复制 |